八月的塞班，正值雨季。有时雨呈粉状，淫淫霏霏地飘着，如烟似雾，笼罩着岛屿。有时是子弹一样扫射，痛快淋漓，数分钟便歇住。周六的早市在海边草地上照例开着。前面的海水，被圆月诱得如发情的豹子，呼吸急促，一声声吼叫着撲向海边。识水性的小孩子们一点也不畏惧，他们光著脚丫，赤着黝黑身子，趁潮水退去的空档，奔过去拾鱼虾，待下一波浪潮扑来之前赶紧抽身。反反复复，小手竟不得空了，索性将扔在岸边的T恤衫拿来兜住小小的收成。他们的父母则在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的人群中，忙著兜售自家地里和院子里摘下的茄子，辣椒，蕃茄，蕹菜，豆角，芒果，椰子和香蕉。从远处听，集市喧嚣的起伏，会疑心是浪潮的声音了。
 
这里的喧嚣不是讨价还价的争执。岛屿很小，无论是摊贩还是顾客，都是熟面孔。各种商品的价格极便宜，５角钱一串香蕉，一块钱一把青菜。鲜鱼也就几块钱。又如何忍心还价。何况这一摊蔬果值不了多少钱，收摊时，口袋里攒百把五十美元，已是了得。显然，这天的收入，并不能酬他们的劳苦，他们也不用心靠集市来获什麽利。集市对於买卖双方来说，倒是一个不可和缺的社交场合，平日各忙各的，这里提供了联络感情，聊聊家常的便利。大多数小贩是查莫洛人和菲律宾人。偶尔有开农场的中国人在此卖瓜菜。他们的菜通常直接销往酒店，餐馆和超市，供不应求。用不着来这耗时间。
 
当地人查莫洛喜欢用青木瓜和青芒果做成又辣又酸的泡菜。一块钱一袋。每看到一瓶瓶、黄澄澄的泡菜，我的牙齿根便发酸，买２块钱的，回去解馋，可吃好几天。对面天宁岛上产一种小红辣椒，形如朝天椒，极小，可辣度是其它辣椒的十倍。即便我这个湖南来的辣妹子也望而却步。岛上湿气重，比湖南、四川还重，辣椒自然成了岛民除湿的食疗方式。有些中国遊客生怕出国饮食不合口味，包里常带一瓶辣椒酱。来这里，显然是多此一举，天宁岛的辣酱反倒成了旅遊产品，不少人买回去作礼物相送。
 
有个摊位在巿场上倒显得清闲，铺著白塑料布的小桌上，仅摆着４瓶用矿泉水瓶盛著的茶色液体，别无它物。桌后坐著一对中年男女，典型的查莫洛人富态相。他们口里嚼著东西，两眼悠闲地看着来往的人。生意如何，似乎无关紧要。近看，原是椰子油。７美元一瓶。这可是好东西。常听人说，椰子油擦在皮肤，头发上，是很好的护肤护发品。岛民从不去免税店或商场，花那些冤枉钱(也花不起)，买掺著一大堆化学物质的护肤品。那些产品专哄都市人。这是纯天然的，摊主搭腔了。岛民对椰子情有独衷，它可当主食，是植物牛奶，几天什么都不吃，光喝椰子水就能存活。他们常用椰奶煮菜，椰仁做点心，如椰粽，味道香淳无比，椰子油还可用来炒菜，炸东西。它还有很好的药用价值。皮肤擦破了，用点椰油便很快能愈合。菲律宾人更是将椰子干枯的壳撕下来做扫帚，木地板给擦得又净又亮。椰子与岛民的生活可谓息息相关。女摊主告诉我，他们的椰子油除了水和椰仁，没有任何成份，他们用60个椰子，花不少气力，只榨出8瓶油来。一周做一次，太耗时耗力。打开瓶盖，一股不可抗拒的椰香溢了出来。如能方便携带，我愿将馀下的4瓶全买下。60个椰子,得花多少功夫从高枝上摘取，再一个个刮出椰仁，在锅里熬数小时，才挣56美元。但对於他们来说，同情是多余的。只要外来人不过度砍伐与之赖以生存的热带果树，他们就可以这么安逸闲适，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倘若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无功利无目标地生活在天地间，世界是不是既简单，又宁静，又美好。
 
从他们口里吐出的残渣，不消说，一定是槟榔，土著人常含嘴里的零食。湖南人也嗜好槟榔，那是咖啡色，加工过的。这里的槟榔像青橄榄，无需加工，尝新鲜。他们将槟榔掰开，中间夹豆蔻籽，珊瑚粉，丁香，用花椒叶裹著，一齐送进嘴里混嚼。青槟榔有些苦，珊蝴粉辣辣的，花椒叶会让嘴唇发麻，至於其它两种香料的滋味，他们说不出来。有些人嫌不够刺激，在里面再摆些烟草。槟榔和花椒叶到处皆是，据说帕劳岛的槟榔质量最好，有些人放着家门口现成的不摘，宁愿掏钱去买帕劳的产品。杂食店，超市的收银台边腾出最显眼的位置摆放槟榔系列品，生意好得很。一美元一袋，里面有8至10颗。珊瑚粉和花椒叶也是一元一包，其他香料各5角。这里没人为你调制，也没湖南人吃的讲究。但吃得凶的，一天要两包。「它跟**似的，会上瘾。不过它是合法的。这不是什麽好东西，千万别试，吃多了，会得口腔癌。但我们已成瘾，像抽烟一样，戒不掉。」女摊主耸耸肩，无奈地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文化。」最后一句算是自我安慰吧。
 
查莫洛有哪些传统食物？难得这俩位摊主清閒又健谈。我把话题岔开，也就多问了几句。
 
原以为他们的富态是因吃肉多的原故。其实是一种基因。不少查莫洛以鱼为主，只在聚会时烧烤些红肉。每天早上，一家人或是丈夫在海边放几根鈎竿，少则二、叁十条小鱼，多达上百条。有种叫Ie的鱼，肉质鲜嫩，六月至九月，此鱼最多。「别看它这麽小，」有次清晨散步，见一家子在钓鱼，上前看了一会儿。「它可以长成二、三十磅，甚至更大。但大的有时会吃它的同类，像父母吃孩子，叔伯吃侄子之类。小的肉鲜嫩，通常用油炸来吃，刺也酥了。或做生鱼片。这些将是我们今天的晚餐。」女主人乐哈哈地与我搭话。如果图省事，一网撒下去，可获上百条呢。显然，他们不在乎数量多寡，而是享受抛竿、上鈎的那种感受。
 
当地人以海鲜为主，蔬菜吃得不多，仅黄瓜，红萝卜，洋葱和马玲薯而已。因长期处在殖民时代，饮食也就掺杂了西班牙，德国，日本，美国的特色。有一道菜却是岛民的传统食物-- 果蝠(Fruit bat)汤。什麽都往嘴里放的中国人，一闻这道菜，仍免不了有些恶心。岛民将一种叫果蝠的黑蝙蝠捉来，用椰子汁熬汤，其肉质较嫩。不太讲究的土著人连毛带肉和骨头一起吃。一些宾馆的餐厅菜单上曾有这道菜，价格还不菲。因果蝠是种益鸟，近几年来，当地立法禁止捕吃，让这一传统食物中断。
 
到中午边子，各摊贩将剩下的落脚子连卖带送地打发出去，招呼在海边乐不思蜀的光膀子牙仔们，一同收筐抬桌，打道回府。刚听到的张家长，李家短，随车子一溜烟吹散。回家梳洗一番，等黄昏时去海边，与亲朋邻里在夕阳中生火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