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甚大,欲加以一词,颇难,唯“民国”近之。
住邻江滩,堂皇之银行大厦之间,时而亦飘荡着市井的氤氲,上海路上得热干面,也可抵得住一阵冷雨侵蚀。武汉有地铁之后,通行各处便捷了不少,范湖下车,可至武汉博物馆。不及省博之声名赫赫,它守住自己的一方清净也甚好。倒是意外地邂逅了济南博物馆所藏一批明清书画,若王谔之《月下吹箫图》、谢时臣之《西湖春晓图》、蓝瑛之《山水四联屏》、祝允明之《草书卷》、张瑞图之《行书兰亭》之属,细细观之,余味绵长。
午后雨丝渐稠。回至六渡桥,民众乐园隔壁有幢巍峨大楼,折衷主义风格,本是简氏兄弟南洋烟厂的办公楼,现在亦属烟草公司办公所用,但其于一九二六年底至一九二七年夏曾作为国民政府之所在,永久地载入了史册。三楼有旧址纪念馆在焉,唯与办公之所共用,有午休之制,未得骤入。遂先赴汉阳归元寺随喜一番,返回则“府”门开矣。复原展示之旧址甚狭,唯秘书处、会议室及召开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的会场。武汉国民政府寿祚虽短,却是国共第一次合作的中央政府,意义非凡,政府任内且收回了汉口、九江之英、法租界,功绩不可谓小,及二七年中汪氏大捕共产党人,合作破裂,宁汉合流之势成,则此国民政府亦正寝矣。昧于史者常将此国民政府同后之汪伪政府混作一谈,谓皆属汪氏主导也,实则两者非惟时代不一,属地亦各异也,亲日之汪伪政府在宁而非在汉也。
越一日,地铁过江,于螃蟹岬下,略行数步,则昙华林道。此段近鄂省美院,文艺之气息自然弥满,旧时各国教会亦麇集于此,主教官邸、教会宿舍、基督教堂皆一仍其旧。今之世风,称作区域必甩不脱“产业”两字,老瓶新酒,各色店铺实以矫揉俗物,尤以“汉绣”以为招徕。路西有小山(Hill)一座,曰“花园山”,山巅有修女会礼拜堂,曩时或是西人散步行走之所在。昙华林到底,是一条叫得胜桥的横街,一扫艺术街区之清高而全然跌入市井之熟热:肉店、菜店、面店、鱼店,皆民生之所系。

汉口之东北隅有古德寺,深藏巷中。立寺未为久,乃光绪年事,以其印缅风阿难陀式风格独步神州,因“心性好古,普度以德”之修持仪轨为名,但很难不作实乃“GOOD”之音译的猜想。正殿作印度帕那瓦式,外周以柱廊,券门作尖圆状,有门廊导入正殿,殿顶有大小钟楼九,西天诸佛矗立其上,若众天使然。殿上供奉仍是三世佛,同别家汉传寺庙无二。古德为比丘尼道场,殿角隙地种了红菜薹,雨中益见青翠可喜。

又一日,乃离汉返申之期,沿江滩由江汉关细数至美领馆旧址,皆拜租界所赐,一如沪之外滩。巴洛克式、文艺复兴式、地中海式、古典主义、表现主义、折衷主义······跨越时代、地域而凑集一处,亦唯此地可办。黎黄陂路、洞庭街、鄱阳街交凑之路口,由东而西依次为中国基督教信义大楼旧址、俄国巡捕房旧址、邦可花园旧址、巴公公寓旧址、惠罗公司大楼旧址,各有其故事,惠罗楼内曾开过中共八七会议,巴公房子之犄角正对路中央,颇类沪西之武康大楼(百老汇大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