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是行思烂漫的人,未去米亚罗之前,耳边只听得这三个字,便已神思荡漾。仿佛那处集居了藏、汉、羌三族人民的所在,有着彼邦的异域风情。而其实,米亚罗隶属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是吾泱泱大国的一处幅员。

旅行前,在网上搜寻川西北的攻略,不经意间,红叶之乡晃入我的视野。

真正是一瞥惊艳。光影中那川似要被灼伤的红,枝叶间那脉似要被洞穿的亮,瞬间慑入了我的心魄。于是,焚心如火,切切地想要行去这方水土。

犹记年少时,最爱秋天。彼时有一首歌这样唱:深秋枫红层层,枫红里有我的梦……

一直很想知道,躺在枫红里做梦的感觉。所以,我去了米亚罗。

 

    1、远去的米亚罗

成都茶店子车站买好去米亚罗的票,一位壮实的本地GG上来搭讪,问我意欲何往?我便也爽快告知。

旅行的途中,一直喜欢同路人闲谈。虽然有时候是一个有着精神洁癖的人,但一旦身在旅途,会不自觉地变成另外一种模样,教自己都诧异。

当得知我要去米亚罗看红叶时,GG不屑地笑出了声来,笑过之后,他让我赶紧换票,说要看真正的红叶,不如去黑水,米亚罗已经没有红叶可看了。

以为是捣浆糊的人,当下不予理会,只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背起包跑开了。GG也不气,笑着还在身后嚷嚷: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坐上去米亚罗的班车,内心因充满期待而变得繁嚣。不肯安安份份地就坐,跟旁座一位中年人打听,孰料他也说近年米亚罗因为修建水电站,红叶遭大面积砍伐,再也没有当年三千里红叶江山的规模,真正是空负盛名了。

 

心里虽感忐忑,但还是不肯相信。千里迢迢地来,因别人寥寥数语便改变观念,不是我的作风。私心里暗念,他们久居此间,说不定已形成审美疲劳,再美的红叶盛景,在他们看来只当是寻常,但对于在南方长大的我,一切都是新鲜。

 

317国道路况不错,前半段畅行无阻,路面也不颠簸。倚着车窗,贪婪观望窗外的异地风情,盼望某一个峰回路转之际,教我看到不寻常的颜色。

班车中途在理县停车二十分钟左右,旁座的伯伯同我道再见。临走前,他还试图说服我不必再去米亚罗,而我,已经溜下车去街市闲逛了。

在车站附近一堵墙体上,看到“杂谷脑”三个字,不知怎地,竟与豆腐脑攀上了亲戚。于是,站在街头傻子似地笑。

 

事后才知,这“杂谷脑”,在藏语里是“吉祥”的意思。有条名叫杂谷脑的河,从鹧鸪山涌出,于汶川汇入岷江。正是这条吉祥的河流,用它一双臂弯揽起了米亚罗红叶的美。也正是这条吉祥的河流,被人类用来承载了米亚罗红叶的罪。

 

理县到米亚罗,内心的不安渐渐演变为现实。道路,终现它的疮痍面目。坑洼、泥尘、工程车,封锁了我的视线。

杂谷脑河在峡谷中奔流。偶尔撞击到石块,于跌宕处,扬起层层雪沫。而在它上方,被锯齿强取豪夺过的荒凉土坡之上,七歪八倒横陈着许多残枝断木。黄土之中,惊见触目惊心的点点红光,似红叶泣血。偶有两株幸免于难的细小弱枝,于风中无助摇摆,徒惹心酸。

 

网上查到的资料上说,从理县到米亚罗这一段路,是红叶最密集最美的精华地段。而今我看到,精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时代巨轮踩踏过的残迹。

米亚罗的红叶,真的已经不堪闻问。惟在接近米亚罗的一个水利工程部山后的沟谷内,看见了犹自壮观着的一道彩林云梯。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般层次丰富的色彩。那一沟的彩林,顶端为红,当中夹黄,末端为绿,层峦叠嶂,几欲扑面而来。而密密匝匝的彩林里,随处可见紫蓝色的野花,随风款摆,妖娆至极。

只可惜,看见美景时,天色已黄昏。想拍照光线不够,班车也不可能为我一人停留,只好不舍地一再恋恋回头,想好了明日定要来转来再看。

 

忽忽想及以前,在此间未曾轰轰烈烈修筑水电站的以前,这漫山遍野如同打翻了调色盘一般的炫彩,是真的,可以让人痴狂的吧!

忍不住问司机,为了修水电站而破坏了这么美的自然景观,有没有觉得可惜。司机笑着说:红叶还可以再种嘛。到时候,等杂谷脑河的电站修好了,这里的风景还要好看,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看。

我无言以对。

 

2、米亚罗的蓝色月亮

经过七个小时的车程,暮色垂临时,抵达了米亚罗。

初踏米亚罗的土地,似有小小高原反应。背着包走在街道上,感觉微微气喘。不过五分钟后,就适应了此地高过三千米的海拔,所有不适症状都消失了。

米亚罗是个小镇,本身并无特色可言,不是旅游旺季,游人寥寥,街道也因此显得清寂。这里常年气温都偏低。听说,六月飞雪都不稀奇。十一月的南方,尚可穿薄T恤,而在此地,抓绒衣外再套冲锋衣还直打哆嗦。

本地的妇女已经穿上了棉袄,围在火炉旁烤火。而小女孩们却不惧寒冷,一个个穿着薄薄的毛衣,蓬散着头发,围上来七嘴八舌向我推荐住处。

 

虽然带了帐篷睡袋,但畏着寒冷,便不敢露宿,遂选了农贸市场内的藏民家住宿,也不过十元一床。

在镇上找了家小饭馆,随意打发了晚餐。菜式味道乏善可陈,好在店家态度足够热情。

回住地的途中,遇见了两个漂亮的四川女孩,她们说起白天包车去毕棚沟玩的经历,言辞间颇为兴奋,边上一个司机也不遗余力地鼓吹。

毕棚沟本不在我的计划里,但因米亚罗的红叶看得不过瘾,遂动了去毕棚沟的念头。于是,约了广东来的一老一少两旅友,跟司机谈妥了包车的价格(180元一天),定好明早去毕棚沟。

 

米亚罗的夜真的很冷。因初临异地,觉得新鲜,故不肯早早就寝,瑟缩着身子,在街上闲逛。一家家简陋的铺子看过去,渐渐走到街尽头。猛然抬头,望见那幽深大山之巅,悬着一轮异乡的圆月,此刻,竟泛着漠漠蓝光,衬着苍黑的天穹,有着说不出来的神秘之感。

我呆呆地站在冷风中看了很久。

 

3、徒步毕棚沟

一夜浅睡,七点钟起来,草草洗漱,依旧摸老路,去了昨夜晚餐那家饭馆早餐。这家的炒菜不咋样,牛羊杂汤倒是很鲜美,可惜我不吃动物内脏,只得喝汤。

清晨七点半,出发去毕棚沟。

那日天高云淡,昨日阴霾一扫而空,心情自然也随之明媚。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进行长时间的徒步。为了能使身体适应行程中两条颇为艰巨的徒步路线,我选择了在毕棚沟拉练。但懒人还是偷工减料地把背包减负了十几斤才上路。

 

毕棚沟是一条长约三十公里的峡谷,距米亚罗镇有七八十公里。在景点购票后,车子还要往里开二十公里左右才能到达。

途中最先进入的景点是一个海子,名唤龙王,却不会兴风作浪。高山上的海子大多宁馨静美,水清如碧玉,倒映着蓝天白云,两岸金黄落叶松,及远处皑皑雪山,摄入相机镜头的方寸之间,似一幅明丽山水画。

虽已是深秋,沟内的红叶倒还可一窥盛况。那时那地,蓝天、白云、红叶、雪山是大自然画笔下的四道重彩。峡谷边缘,彩林形态各异。其中一株枝叶垂垂,仿佛得道高僧的寿眉长须,而枝叶底下流水潺潺。那份安然,光是看着,心底的尘嚣都可悉数拂去。

 

车子开到了上海子,便无法再前行,只能选择骑马或徒步。景点的骑马费都是明码标价,当然淡季时可以跟马帮议价。但我们同车的三人都选择了徒步。

沿着窄窄的山中小径一路且行且摄,脚边是清浅的溪流一路蜿蜒。走不多时,身边跟上了一条狗狗,不声不响,一直尾随。给它吃了片饼干,便愈发忠心耿耿。停下来拍照的时候,它便在旁安静等待。继续上路,它便抢在前头,充当开路先锋。赶它都不愿离去。

  

司机为了能够诓得我们游毕棚沟,将沟内秋景大肆吹嘘,其实一路行来,秋色已残,并无太多可圈可点可处。我自认是粗糙之人,品不来细节。一路虽见飞瀑披挂、流水淙淙,也不觉得有多美,只知那覆着苍绿苔藓、身披松萝的冷杉,笔直刺入天幕,仰头观之,倒尽显孤傲之气。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沟内游人还是不少,半路以上是骑马的。有个小伙子最搞笑,租了马却不骑,一路跌跌撞撞牵着它,逢人便大叫:请让开,请让开。我不会牵马!

问他何故如此?答:路太陡了,我不敢骑,牵马的人又找不见了,只好自己牵着走。

这真叫花钱买罪受。

 

一路走走拍拍,眼看雪山渐趋接近,路边开始出现了未融的积雪。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看见雪山,因是远观,也不觉激动,脑中浮起的想象,竟然觉得雪峰冷硬的线条如一砣锥状冰砂。当然,如果能让我在雪山上撒野,估计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走了近三个小时,路遇马帮,一问,告知垭口已不远。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过了月亮湾。而骑马能到达最远的景点,也只能是月亮湾

原想去垭口看一眼,但因与司机约定了回程,怕误了时间,便原路返回。

 

下山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起初疑心是风把树上的雪沫吹了下来,后来发觉飘落在衣服上的雪沫越来越密集,方知是真的下起了雪。

一路披着细雪前行,任雪沫融化在面颊,冰凉的感觉很是惬意。给家乡的好友们发去短信,称自己看到了2006年的第一场雪,友人无不艳羡。

 

从毕棚沟原车返回米亚罗途中,又去看了初见时令我惊艳的一沟红叶。弃了车,沿着杂谷脑河缓步行走。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一路,缅怀了一路。

我到了米亚罗,而传说中的米亚罗已经远去。那三千里红叶江山,只能留待梦里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