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世人只知坝美,称之为“世外”,却不知在文山州的边境县麻栗坡的深山里,还有一个更为意想之外而保留完好的古老寨子。

       这里的人们,是举世独有的“白倮人”。

       这里的一切都更加古朴,无论自然、民居还是服饰。

       她就是——城寨村。


(麻栗坡  城寨村  白倮)

 

<身未动> 

麻栗坡。麻栗坡、

从前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或许仅是一个陌生的地名,既似曾相识又一知半解。除了偶尔耳闻的老山和边境口岸,没有更多认知。直到两年多前在图书馆的偶然一瞥——《高原倮人》?原来在那边远群山之中的另一面,还深藏着一个绝无仅有的珍稀的彝族支系“倮人”,鲜有外人问津和涉足。

因为初衷是想看民族服饰,当地的民间的传统的节日自然成为我首选的时机。传说中最隆重的“荞菜节”是农历四月第一个属龙日,可是至去年出发之前,我仍搜寻不到任何旅行者亲身经历的第一人称记录。而那些复制转帖的客观的介绍资料,并不能说明这个古老节日是否还真实存在着、是否还遵循传统的时间规定。茫然中我在麻栗坡信访局网站上发出一封邮件,隔天就收到了具体确切的回复。这相对于我之前竭尽所能获得的极有限的资料来说,是格外真切的一线希望。只有我自己一步步关注下来才能体会,绝不是事外不明就里的人以为的模板式“自动回复”。

带着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线索,这个寂寂无名的小村寨,这个遗世独存的族群,冥冥之中牵引我踏上这段意外之旅,遭遇一场独享的体验。我心中一片空白的出发了。

 


(董干镇赶集)

 

<在路上>

 

广州——百色——富宁——董干镇。

火车转班车,一路顺畅。

小镇董干简单而又舒适,是从东边进入麻栗坡的第一个必经之地,也是我前往倮寨的中转处。离过节还有两三天,我便在这里先住下了。第二天起床才发觉外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原来恰好是赶街的日子。这里6天一街,整个镇上沿路摆了好长的摊档,来往的大多是苗族。有不少卖苗族服饰的摊位,挂着五颜六色的百褶裙和鲜艳晃眼的衣服,看得我挪不开步子。苗族是麻栗坡的主要民族之一,乡下日常穿着仍以传统款式为主,但在材料和制作工艺上已是工业化生产,多使用尼龙面料和机器印花、压褶。之前有台湾网友前往麻栗坡寻访苗族蜡染,最后也只能在老乡家里翻出几件压箱底的旧衣物。

在街上游荡一圈之后,我一层层摸上了市场隔壁的广播文化站顶楼,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向他求证关于“荞菜节”的事情。他帮我往乡下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给我一个哭笑不得的版本:因为最近下了一点雨,如果还下雨,村民们可能要去种玉米,那就要再推迟12天,到下一个属龙日才过节。

这说法我在之前倒未曾见过,也就仅当作一种“可能”先听着。第三天早上我离开董干,继续赶路。

■董干镇——王家坪子——新寨(乡)——城寨村

仅仅40公里,几番转车,一路颠簸。

在一个叫做王家坪子的岔路口等车时,旁边的人都说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不多久有个苗族老奶奶先上了一辆货车走了,过不到两分钟又见她走回来,抓起我的手急急往岔路上走。原来是她坐的那辆车要经过新寨(乡),于是回来拉上我。这个老奶奶脖子上戴的一个藤项圈引起我的注意。在西南山区的一些民族,仍有使用藤条或竹篾制作项圈、腰箍、头箍等饰物的习惯,很是古朴好看。即使没有贵重金银珠宝,也依然可以就地取材打扮自己。

新寨(乡)是前往倮寨“城寨村”最近的落脚点,只剩最后7、8公里了。这里以前是个乡,现在归属于董干镇,但依然具备乡级的要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比较简陋。几百米长的街上,有小旅馆、饭店各两三家,平常不是赶集的日子显得十分冷清单调,有外来客便格外惹眼。我需要在这里住一晚。

街的一头往斜坡上走,是相连的新寨小学和新寨中学,颇有校园氛围。傍晚阳光温和的时候我散步到这里,学生们刚下了课,谈笑着涌出教室。再往回走的路上,看到前方4个“疑似”摄影者。我暗自打量盘算数秒,估计他们的车应该还有空位,于是快步上前请求带上我。由此,我和这4位麻栗坡县城来的朋友一道,走进城寨村白倮人的荞菜节之旅。

(前往城寨村路上。中途的彝族老人厅。)

(城寨村的建筑)

(城寨村的建筑是干栏式,一楼养牲畜放杂物,二楼起居住人。)

(城寨村的建筑。二楼花栏有简单镂空图案。)

(城寨村的建筑。二楼花栏有简单镂空图案。)

(城寨村的建筑。二楼侧面的小门用于通风。)

(傍晚城寨村的寨门)
 

<倮寨探幽>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于是先上倮寨走一趟。4、5公里之后先经过新寨村,路边已见古木参天,一派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景象。再往前不远便是相邻的城寨村,明天过节的地方。“倮倮”是旧时自称,现划归于彝族,各种倮人之中现存较完整的有白倮和花倮两支,皆分布于文山地区。而这一带便是全国唯一的白倮聚居地,总共仅1千多人,其中又以城寨村更具规模。夕阳的辉映下,我第一次穿过城寨新修的简单又质朴的寨门,游走于隐秘的山寨之中,呼吸到白倮的古老气息。

进入寨子,不远处是一大片稍加修整的空地,举行祭祀活动和娱乐庆祝的场所。周围生长着数棵巨大参天的古树,据说是在当地被严重保护的对象,绝对不能也不会砍的。一则这些树都是珍贵的树种,二则缘于倮人的原始宗教和图腾崇拜、是他们心中的神树。

城寨村的房屋顺斜坡依次而筑,因地形而错落,并不完全集中一处。白倮的建筑是干栏式两层木楼、瓦片屋顶,全寨无一例外。这类结构我在西南少数民族之中倒是常见,一楼关牲畜放杂物,二楼住人。但这里的区别在于它是“多柱型”,一栋房屋由52根垂直支柱构架而成,最多可达66根。另外二楼走廊也别具特色,有优美简约的镂空花栏。寨子里正好有修建中尚未包覆木板的房子,可清晰看见其内部结构的繁复,数十根粗大的柱子一览无余。

山里的作息早,太阳快落下时炊烟已渐渐散去,寨子里很安静。人们大多吃过晚饭,偶尔可见农暇饭后借着天光在屋前缝制衣服的妇女。一张小矮凳、一个竹篾筐、一针一线一双手,以及无数日子的细碎时光,白倮的那一身服饰便是这么来的。

匆匆转了一圈,暂别倮寨回到乡上时,已是满天星光。明天便是荞菜节了。

 


(城寨的干栏式建筑:两层木楼、瓦片屋顶。)

 

<疯狂的日子>

 

早上七八点再次来到城寨村,绮丽的一天在明媚的晨光中苏醒。

四处走走看看,村中还是平静如常。人们各忙各的活计,扫地、背柴、舂米、荷锄,还有背着大竹篓外出采购的。因为今天也是乡上的赶街天,正好去添置些过节的饮食。这可是白倮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最重要的年节,因而荞菜节又叫过荞年。既是祭祀祖先,也是自娱自乐。这个节日自古有之,时间定于每年农历四月第一个属龙日,沿袭至今。附近村寨的人也会赶来聚会。听说吃过午饭之后,村口广场才开始热闹起来,鼓声一响便可知道。

离广场不远有一处林木葱郁的小山坡,环境格外清幽。上行数十米可见一狭窄的古石门,仅容一人通过。跨过这道天然关口,似乎就进入另一个空间,枝木横生、虫鸣鸟语、不见人烟,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事实上寨子周围的森林也不会少。

我们在村中木屋和山林小道间迂回穿行,不多久便把整个寨子逛了一遍。挨近晌午时,走进了一户老乡家里。

他家建在一处开阔的半山坡上,从屋前平台的正中间一道楼梯往上走,二楼先是厅堂,后面是房间。厅里左侧正烧着火塘煮着开水,旁边有一扇小门用于通风。这样的房子我在西南乡村曾多次住过,一直很喜欢。因地制宜、冬暖夏凉还是最基本的,更有驱虫除臭祛湿透气等诸多好处。乡下风格粗线条,木板之间并不讲究完全致密的拼接。也是因为不需要。想起在另一地某布衣族村寨遇见一个北方城市的阿姨,看着类似这样的房子饱含怜悯的说:太穷了,房子都漏风啊……这真是贻笑大方了。

老乡家的房里还挂着已点好蜡、尚未染色的蜡染半成品。而墙边的竹篓更使我如获至宝。我从里面拎出一件已基本完工的白倮女子上衣,往身上一套,尽管有点小,还是舍不得脱下。白倮的传统服饰款式和制作工艺非常古老,至今保存完好。全套衣服从采棉、纺线、织布,到点蜡、染色、缝合的整个过程,是全天然和纯手工制作的。其中又以蜡染最为精细繁复,在女装的衣身、领围、袖口、裙子,和男装的整件上衣,都大量运用了图案精美而又素雅的蜡染。倮人点蜡无需画稿,可直接在家织本白棉布上点出万水千山,那些蜡点的符号代代相传,堪比文字,是一个民族印记在衣装上的秘语

由于女人们只是在农耕和家务之余进行手工劳作,完成全套衣裙大约需要一年。曾有老外出价一千买走整套服饰,我就只能放在心底魂牵梦萦了。这样的手工在我眼中是无价的,任何品牌不能比拟。

在老乡家吃过午饭、喝过山里自酿的米酒、聊得高兴了,主人见我对他们的服装由衷的关注,便找来一套新近做好的衣裙给我换上。微醺中女主人一步步帮我整理好整套行头:先套上长而宽的裙筒,收好腰间的一个个褶裥,系上皮带固定好,再穿一件有翻领的打底衬衣,套上点缀银扣装饰的对襟宽袖蓝白色粗布外衣,腰部再用折成长条的黑色方巾绑住打结,最后系上黑色头巾、再盖上缀满银饰和线穗的方头帕、戴上坠着银链的项圈——终于完成。但是他们嫌我的墨绿迷彩军胶鞋太寒碜,又去找来一双崭新洁白有浅蓝饰边的运动鞋给我换上,竟然大小也合适。可爱的白倮老乡坚持自己的审美标准,也喜爱新鲜现代的运动鞋。

穿着这一身古朴厚重的白倮衣饰,提拈着厚实的裙摆,走动之间银链叮铛作响,头帕一角的长穗也在耳边晃动,便觉得一时间穿越到古代了。一些民族服饰被称为活化石,正是因为服饰上保留了古老的样式或元素

此时外面响起了鼓声,荞菜节的活动开始了。

来到广场上,这里已聚集了不少盛装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精心打扮,穿上自己最新最好的一套衣服。渐渐的,越来越多倮人汇成一个斑斓的服饰海洋,蓝白色的基调上,跳动着无数色彩鲜艳的三角形小鱼——哦我该有点晕了,那是裙上的三角形拼布。还有男子上衣蜡点的无数个小太阳,令人眼花缭乱。这是白倮的大聚会,在荞菜节的这一天,人们尽兴喝酒吃肉、跳舞狂欢,不醉不归!今年来此过节的外县人恐怕是史上最多的了,总共大约有二三十人。因为不多,也便一目了然,其中除了县里邀请到麻栗坡各地考察的十人之外,还有:老外五六人、民俗摄影协会会员若干、貌似学艺术的女子两枚、香港中年男同胞一个、已及我。再无其他。

寨老主持祭祀之后,铜鼓铜锣一阵阵敲起来,响彻倮寨山林,舞蹈、乐器、棍术也逐一上场。跳铜鼓舞时老年妇女所穿的服装是更为古老的“贯首衣”,人类服饰史上初级阶段的款式,近几年又流行回来,一整块完整布料中间挖洞从头上套下便是。

我叮叮当当的穿梭于倮人之间,时而拍照,时而被拍,时而在村民的要求下硬着头皮与老外鸡同鸭讲地“沟通”、时而用蹩脚的广东话与香港同胞“交流”,时而静坐一边努力“醒酒”,并回答我近年来的旅行中常听到的问题:怎么会来这里?怎么知道这里?我自顾不暇,恍惚中我的小挎包就一直扔在场边的桌上,一点事也没有。

中午在老乡家遇到的县电视台记者见我一身盛装,便让我代他做一次“出镜”,台词只有一句。那句话当时说得磕磕绊绊晕头转向,现在却能倒背如流:“我现在在麻栗坡城寨村的倮人寨子,在我身后(左手一挥),当地倮人群众正载歌载舞,欢庆一年一度的、荞菜节。”

这真是忙碌的一天、丰富的一天! 不曾预想、无法复制的体验。过节过的是过程是参与,是贴近乡土乡民的生活中。若只是看看表演的部分、冷眼旁观,自然是品不出“味”来的。

傍晚离开城寨村的时候,白倮老乡们还聚在广场上,继续跳着、笑着……

城寨一日,使我深深挂念。而第二天我将前往西畴县的“花倮”寨子,继续另一个倮人支系另一个荞菜节的探路之旅。那是一趟更加未知、更加不确定的旅程。

(早晨的村寨充满生活气息)

(早晨的村寨充满生活气息)

(早晨的村寨充满生活气息)

(穿戴整齐,外出赶集)

(早晨的村寨,到处是温馨的画面)

(一大早出寨,中午回来过节)

(在老乡家吃午饭。先烧点开水)

(老乡家的蜡染半成品)

(外面晾晒的蜡染)

(过荞菜节。广场中心是寨老等重要人物。)

(盛装的白倮少女)

(盛装的白倮少女背饰)

(跳铜鼓舞的老妇服饰只在此时能穿)

(白倮小男孩服饰)

(白倮男人的上衣布满蜡染。圆形图案象征太阳,源于对太阳的崇拜。)

(白倮小娃娃的盛装)

(白倮小娃娃的盛装背面)

(过节是欢乐的日子,生活的点缀。)

(过节是欢乐的日子,生活的点缀。)

(在老乡家,女主人帮我穿衣)

(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其实鸡同鸭讲)

(客串了一回“出镜”。)

(正在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