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民丰的时候，关于风景的记忆陷入了僵局，因为这个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边缘的小城几乎谈不上有风景这回事。汽车驶入民丰车站以后，才回过神来，原来这就到了。它就像凭空从风沙里冒出来的一样，天空原本的颜色被黄色砂砾驱逐得没了影踪，当住宿登记处的小姑娘对我说这里就是城中心时，我一脸错愕，现在想想实在太不友好。

 

民丰如果叫尼雅的话一定会比较有前途，跟沿途的地名比起来，别说是喀什、阿图什，就算是莎车、叶城也都比民丰有嚼头。民丰这个名字更接近汉人的习惯，而粗粗看来，这个县城的汉人数目的确较前几处更多。冲着精绝古国去的旅者多半会对小城失望，因为它新得令人难以找到老地方的入口。

 

这里的风沙比和田更大更猛，喜欢边走边说话的人牙缝里铁定塞满沙子。我眼前的景观是一种有序的混乱，小城依然有新疆招牌的宽广马路，但作为县城中心的不是广场或商业建筑，而是一根有毛爷爷侧脸做四面浮雕的立柱。像一些同样被遗忘，甚至于从来没被想起过的小城镇一样，以某种刻意压低的标准默默无闻地消磨着时间，连充当驿站的机会都不常有。

 

按照县城的规模，把全城溜达一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要在风沙扑鼻的情况下闲逛就没那么好玩了，城里唯一可去的尼雅博物馆也处在周末闭馆时期，于是我们一遍遍地出门又快速返回，大把时间都泡在恒顺宾馆观看外面看不清的风景。

 

好在当天晚上，县里举办党风廉政文艺汇演，而演出开始时间由七点生生磨蹭到八点半，解决了我们要靠N年前韩剧渡过夜晚的困窘。虽说节目质量粗糙了点，音响效果差强人意，观众们也不专业，它仍是一场县城里的小盛事，还是双语主持。像这样的小城文娱活动，舞台之外才是真正的舞台，卖各种零食和小玩具的摊贩四散在路灯最亮处，孩子们从他们那里买到产自广东潮安或是福建晋江一带的零嘴，包装这些食物的袋子通常都极鲜亮，五颜六色的就怕不够抢眼，多数没有配料成份标识，生产厂址要么干脆没有，要么豪迈地留了个某省某县了事。少年和少女们来这里应该也不是为了检视党风教育做得如何，他们目的明确，就是来约会。更多的观众是带小孩的父母，他们主要也不是为了欣赏节目，而是溜小孩，顺便跟同事的小孩比较下高矮胖瘦什么的。

 

除了恒顺的房间，我们在民丰逗留最久的地方就数汽车站了，要找到一个最省钱又行程佳的方案不是个容易的过程，售票员姐姐都快被普通话给磨烦了，我们才一咬牙一跺脚掏百元大钞买了个低等级卧铺票，新疆的大也不光全是好处。

 

民丰马上就会被抛弃在沙漠公路的起点处，孤零零的县政府大楼外野草都长到小腿肚了，文艺演出时皱巴巴的猩红色幕布，还有男主持人缺乏技巧的高八度声调，这一切都是小城在城镇社会阶层网络中所处位置的注脚。